不羡鸳鸯羡隐士王维的幸运与哀愁
《大明宫词》可能是第一个把王维的感情世界展现出来的电视剧,里面有这样一段对话:
王维:“我对政治不感兴趣。”
公主:“那你对什么感兴趣?”
王维:“我对风、对雨、对人的心情,对月亮的形状更感兴趣。至于政治......它太高深了,又不洁净,我不感兴趣。可是其它的,我都感兴趣。”
公主:“你喜欢长安吗?”
王维:“长安城遍地是英雄,到处是一种霸气,它对我们写诗的人来说,是一种无穷的乐趣。可我不喜欢它,它的霸气太重,就缺少一种真情,一种质朴纯真的感情。”
公主:“你指什么样的感情?”
王维:“亲情、爱情、友情,我都喜欢,都让我动心。”
这段话显然是为了增加收视率,而把古人盘根错节的情感瓜葛关联了一起,加入了编剧自己的想象。
事实上,太平公主死的时候,王维才十二岁,不可能有这样一场充满罗曼蒂克气质的对话。而且说王维对政治不感兴趣也有点过于曲解那个时代,那时候断文识字,受过教育的男人,几乎都难逃政治仕途的致命诱惑力,甚至连王维都无法免俗。
自然,那首著名的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”。也并不是为太平公主所写的。
这首诗为谁所写是众说纷纭、无法考证的事情。毫无疑问,以诗窥心,王维是个极为重感情的人,他心思之细腻敏感,心绪之缠绵悱恻不亚于女人。
他如此精致纤巧,感情史却几乎一片空白,只知道妻子在三十一岁过世之后,他便穿粗布衣裳,饮茶吃素,移居偏僻幽静的处所,潜心望月听风,寄情于山水之间,写诗作画,过上了与自然大被同眠的生活。
但这种生活只是半隐退而已,还有一半的他在庙堂中身居高位,用自己的艺术才华处理公文,他甚至做到了副丞相的官职。
赠裴迪
不相见,不相见来久
日日泉水头,常忆同携手
携手本同心,复叹忽分襟
相忆今如此,相思深不深
以他的个人艺术成就和当时的身份地位来说,他的感情生活可以说简单得像白开水一样。他的情诗除了那首不知道赠与何人的《相思》,其他的,只要言情,言的也只是友情。
有两种可能:一种是王维对妻子的爱至深至重,乃至于无法将这种感情公之于众,公开的情诗其实都是自恋的象征,说白了是写给自己的,比如元稹那些悼念亡妻的诗篇。
可王维从头到尾对妻子这件事,一个字也没提过。还有一种情况,就像野史里猜测的那样,王维与裴迪有断袖之嫌。俩人不仅在王维的乡间别墅里泛舟咏歌,谈论人生,切磋诗艺,王维更是像热恋中的少女一样表达对裴迪那种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”的想念,简直尽显小儿女情态的娇憨。
而裴迪,现如今被保存下来的诗歌,绝大部分都是与王维诗歌的应对作答。
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
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
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
王维被知识分子推举为“史上最幸运的诗人”排行榜第一名。他十七岁开始踏入长安文艺显贵圈儿,写出流芳百世的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,被当时的文艺中青年们争相传诵,并以结交到他为荣。
后来进京城考取功名,与之来往的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,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风光一时。
二十岁的时候,又被引荐给玉真公主,玉真公主是唐玄宗最疼爱的妹妹,当时很多诗人都以能与她攀交情为荣,毕竟是裙带关系,只要在哥哥唐玄宗面前说些好话,玄宗定会应允。
当时的王维正值青春年少,“妙年洁白,风姿郁美”,像个风华绝代的名伶一样,作为诸位公子们送给玉真公主的礼物,怀抱琵琶,演奏了一首《郁轮袍》,他在音乐演奏上表现的艺术情感,和玉树临风的气质和相貌应该是把玉真公主吸引住了,玉真公主才开始关心他的诗文,一看之下觉得甚好,便向皇兄推荐了王维,王维从此在仕途上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近,平步青云。
史书里没有写王维的政治头脑如何,官做得是否受领导肯定。在安史之乱以前,他的仕途一直是平顺的。而且无论是出于政治智慧,还是为了求生存的无奈,王维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是圆滑的。
这也是个艺术家的无奈,他的心思只放在美好的,云淡风轻的东西上,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小清新”。
政治这个东西他确实没那么大的魄力去玩,只能像浮萍一样,依附寄生于某些较为强大的势力上,求得一席生存之地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王维可能确实本心里是无心留恋政治的,中国的确是个官本位的国家,想要做官的欲望如此被推崇被普及,连王维都无法避免落入窠臼。
传统教化衡量男人是否成功是否受人尊敬的标准便是加官进爵。他做这些一是为了缓解社会压力,实现社会家族对自己的期许,二是觉得从衣食无忧,生活安逸,便可以专心搞艺术了。
他是如此幸运,就算那场成为很多官员命运和官运转折点的安史之乱,甚至要了杨贵妃的命,但是对王维的影响也不算大。
安禄山在安史之乱前,拍马屁功夫一流,一把年纪还管杨贵妃叫妈。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没亏待他,杨贵妃认他为义子。
电视剧《杨贵妃》里就有这样的片段:杨贵妃认安禄山为义子之后,还要给他“洗三”,就是小孩子生下来三天之后要给他洗澡的意思。
安禄山也极为配合地将肥胖身躯塞到木桶里。洗完之后被包裹起来,几个人抬着在宫中走来走去。他的溜须拍马让杨贵妃像对待宠物一样对待他,导致他的权力便越来越大,终于发动叛乱。
长安城里顿时兵荒马乱,民不聊生。有一小部分官员跟着唐玄宗跑到外地避难去了,大部分官员仍然被困在沦陷了的长安城,王维便是其中一员。事实上,安禄山对他是不错的,不仅没杀他,还给他封了个官员。
从现代社会的角度来说,沦为战俘,被人绑架之后,做出任何顺从安禄山的行为都可看做是为了保存生命,人的生命权始终是第一位的。
但他毕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,也受过忠君思想的教育,对于自己苟全性命于乱世,甚至妥协于安禄山,当他的官员这种事,也会感到不安和忧虑。
为此,他写了首题目长达三十九字,比诗句还多十一字的《菩提寺禁示裴迪》的诗给自己的好朋友也是知己裴迪:
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寮何日再朝天?
秋槐落叶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
这首诗是首地道的表忠心的诗,更重要的是,这首诗在唐玄宗和唐肃宗平定安禄山,收复长安城之后,救了王维一命。
皇帝不仅没有惩罚他,而且依然保留了他的官衔和原有的地位。唐玄宗确实也没什么立足点去惩罚王维吧,自己连爱妃的命都保不了,倾巢之下焉有完卵。唐肃宗也还是比较讲道理的,就算对其他当初没有跟随逃难,并不得已接受安禄山官职的人来说,也只是发配边疆而已,并没有处死。
虽然逃过了一劫,但是王维依然被自己叛徒的身份所折磨,所以干脆半官半隐。与其说王维是诗人,不如说他是一位艺术家更准确。
古人常说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”,但往往某些所谓的通才们只是某一方面还不错,其他略知一二而已,像王维这样全方位的艺术才华都这么出众的,实属凤毛麟角。他的诗自不必说,跟“诗仙”李白,“诗圣”杜甫同属一个级别的“诗佛”。
他还精通音律,据说当时的岐王邀请他到家里欣赏音乐,乐师们演奏完毕,岐王小心翼翼又不无得意地试探王维的看法,王维不仅准确指出这首曲子名为《凉州词》,而且对乐师们的演奏并不觉得有多好。
岐王当然是有点不爽,这曲子历来是自己作为炫耀的招牌,今天在王维嘴里只得了这么个尚可的评价,心里当然又困惑又不服气,便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王维也不示弱,就一一指出演奏上的不足,并当众现场演奏一曲,艳惊四座。王维画画也不是玩票性质,而是开一代流派之先河的大师,他是南宗山水画派的创始人,在中国绘画界绝对是大师级的人物。
钱钟书在《中国诗与中国画》中说:“恰巧南宗画派创始人王维也是神韵诗的大师”,“在他身上,禅、诗、画三者可以算是一脉相贯,‘诗画是孪生姐妹”这句话用来品评他是最切不过了。
竹里馆
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
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
鹿柴
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。
返景入深林,复照青苔上。
山居秋暝
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
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
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。
随意春芳歇,王孙自可留。
这几首充满画面感的诗很能代表王维的艺术核心。拿这些诗跟他的画比照着读,就更能体会什么是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了。他是个感受型的天才,大自然是最让他舒服的地方,是诗意的栖息地,四季变迁最能引起他的震动和共鸣。
后人对王维极为羡慕的一点是他的半官半隐,既有地位有钱有身份,还有闲有情怀,这一生似乎从来也没有过生存问题,从二十岁高中状元之后,就一直顺风顺水,而且一边隐退,一边官衔还步步高升,这也未免太逍遥了。
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,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钻研琴棋书画上,无心插柳柳城荫,竟成一代宗师,而他的哀愁,也只是“回归本心,还诸天地”。
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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