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川袁志芳马槽那抹红

马槽那抹红

■袁志芳

烟花三月,我走进了隐匿于高山峡谷中的马槽——北川一个羌族人聚居的乡镇。

马槽乡风光杨劲松拍摄

天空蓝得如同洗过的玻璃,飘着几缕丝线般的白云。巍峨的高山静卧在蓝天下,闲逸地欣赏着天空绘制出的画卷。山林中怒放的花朵藏不住娇艳,骄傲地展示给蓝天,给大地,给艳羡的眼睛。野樱桃花洁白无瑕,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羌族人一样坚贞。粉红的桃花娇羞中透着妩媚,似初嫁的新娘,绿叶只能成为它的陪衬。羊角花红遍了山野,红得令人心潮澎湃。是谁为它着的色,这般红艳?莫非它是在等待谁?又在守望谁?几十年上百年初心不变。

鸟儿在林中鸣唱。虽然不知道它在哪一根树枝上,但是我听出来它的歌声把枝条弹拨得晃晃悠悠。它一张嘴,春天就从嘴里流泻出来,汇聚成有流水,有鲜花,有阳光,有杨柳风的乐章。

吊脚楼隐藏在山坡上,享受着大山的宁静安详。吊脚楼下的羊啊,猪啊,鸡啊沉浸在世外桃源的悠闲中。它们没听过马槽的故事,没见过马槽战斗的英姿,也就不知道马槽的英勇。它们以为安闲的日子顺着青片河就流了过来,就像黑夜过去白天就会来临那样自然,没有惊涛骇浪。醉倒在蓝天下的巍峨高山没有失去记忆,它在静静地,静静地思考着时间。青片河是从它的沉思中流出的一缕思绪。丝丝缕缕牵扯开来,把我带入了八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。

曾像游子般漂泊的马槽乡在年红军到来前,是茂县的领地,归陇木土司管辖。红军来到之后,建立了马槽乡苏维埃政府,为它迎来了新生。在红色政权中诞生的马槽,名字是红军起的,灵感来源于马儿吃食的槽,那是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的寻常物。红军离开后,马槽乡又被国民党划归茂县,直到年12月才回到北川的怀抱。

在追求解放,追求和平的道路上,马槽曾和红军并肩作战。

褪去历史的风沙,年呈现在我眼前。

可能连千佛山也没想到过,它会与红军联系在一起。它原本只想老老实实做一座山,以三千零三十三米的高大身躯与蓝天对话,与鸟儿闲谈,与群山为伴。它不清楚自己对别人有多重要,成都平原的北边城墙,红军长征西进的必经之地似乎都与它无关,它只想做一座悠然的山。正值多事之秋,谁又能独善其身呢?包括一座山。红军要通过千佛山西进继续长征,国民党千方百计阻止红军通过千佛山。千佛山,无意又无奈地裹挟其间。

战争对马槽百姓也是灾难。曾经藏在墙缝里那一点仅有的救命粮食,都被一群扛枪的国民党军队翻了出来,幸好人躲进深山才免于劫难。如今又来一拨扛枪的红军,“国军”说他们“不但要共产共妻,还要吃小娃娃”。这是什么?是怪兽?是恶魔?马槽百姓谁也没见过红军,尽管他们恨“国军”,但又不敢不信他们说的,甚至有人想象红军头顶上长着角,像牛或鹿一样的角。老百姓觉得扛枪的与扛枪的唯一的区别是越来越像魔鬼,没有人不害怕。哪里才安全?马槽的深山密林才能让人感到安全。虽然山不会像人一样会说话,但它比人善良,比人更懂得庇佑生灵,马槽的百姓都这么想。他们拖儿带女躲进了深山。牛二也在逃难的人群中。牛二原本是黑水寨的端公,代表寨子里的人与神灵对话,保佑寨子风调雨顺,在村寨中受人敬仰。

百姓躲进深山并不能阻止炮弹在千佛山爆炸。响声震天动地,连天上的云朵也被震落下来,掉进青片河里,成了翻腾的浪花。大地在炮火的威吓下,颤栗着,摇摆着。它多想老老实实做一座山,一座与世无争的山,安享蓝天白云下的静好岁月。无情的战争让它无法平静地生活。升腾起的烟雾遮蔽了天空。太阳想找个缝隙钻进去,给千佛山一点阳光,一点温暖,可它找不到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佛山在它眼皮下颤栗,饱受摧残。树被拦腰截断,断裂的树干重重地从同伴身上蹭刮下来,“砰”的一声轰然倒塌。倒地时那一声巨响,是它拼尽全力发出的最后抗议。树叶已烧焦变成了灰烬,还没熄灭的火苗在倒下的树干上苟延残喘。战争,让一棵刚发新叶的树,在万物萌发的春天里走向死亡。

年修建的位于墩上的千佛山战役纪念碑

千佛山传来的枪声,让这群逃难的人惊恐不安,天地之宽,却无安身之处。牛二想,反正自己光杆司令一个,虽说是要啥没啥的司令,好歹也是个司令。骑着高头大马,统帅千军万马的司令形象,让牛二热血沸腾,就像祭祀时刚刚喝过新鲜的羊血,于是自告奋勇回寨子打探。他远远地就望见红军有的担水,有的扫院子。除了背上的枪和那身衣服,他们跟寨子里的人长得没什么两样。一个红军正在院子里和因腿脚不便,没有躲进深山的王大爷说什么,一会儿又朝山上张望、指点,不像要吃人的样子。牛二壮着胆子走进院子。

“同志哥。”谁的声音?在叫谁呢?“同志哥。”喊声刚落地,一双布满老茧,粗糙得像黑水寨里青冈树皮的手伸了过来,紧紧握住牛二同样粗糙的手,不停地摇拽,快把牛儿拽倒了。一股暖流从那双大手传递过来,涌进牛二身体,迅速流遍全身。扛枪的手居然这么温暖,这温暖让牛二感受到了安全,是他和寨子里的人一直想要得到的安全。他决定不再躲了,还要把躲进山里的人都叫回来。

看着红军战士为了解放劳苦大众,在千佛山浴血奋战,牛二也没有闲着,他把寨子里八十多个青壮年组织起来,成立了运输队,专门帮助红军把粮食运送到千佛山阵地。千佛山人迹罕至,无路可寻,运输队就背着粮食,在高山深涧、悬崖峭壁攀行,一不小心就有坠落悬崖深谷的危险。耳边不时传来枪炮的巨响,头顶不时掉落飞溅的泥石。他们没有畏惧,更没有退缩,向着枪炮轰鸣的阵地继续前进。他们凭借坚强毅力,一步一步丈量出山的坡度,涧的深度,路的长度,把粮食背到了千佛山阵地。当牛二和运输队的人看到红军战士用清水煮野菜吃时,他们忍不住流泪了。这些吃野菜的战士,衣服像碎片、布条一样挂在身上,尘土、硝烟和鲜血凝固在一起,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。脸上只能看到转动的眼珠和露出的牙齿。他们中有的负了伤,从包扎的布中浸出的血已经成了夜一样的黑。运输队员们为之动容,发誓一定要让红军战士吃到粮食。

运输队每天往返几十里山路,每天坚持为红军送粮食,粮食送完了,就送牛羊,最难的一次是把三百头牛羊送到千佛山。牛羊可不像人一样听使唤,它们到了山里,那可是到了它们的自由天地,可以撒着欢跑,想跑哪就跑哪。牛二和他的运输队誓言人可少,羊不能丢一只,牛不能少一头。队员们奋不顾身冲进荆棘,冲进竹林,冲向悬崖,只为追赶一只羊,一头牛。他们的衣裤也像红军战士那样,成了布条挂在身上,那是跟红军战士一样的荣光,他们,笑了。

粮食送完了,牛羊也送完了,就送青菜,盐菜,甚至野菜。牛二带领运输队用两条腿,在千佛山上硬生生踩出了一条生命补给线。七十多天,时间太过漫长,道路太过漫长,他们太过劳累,很多人倒在了运输路上。

马槽百姓怎肯只在后方支援?红军帽上的五星那么耀眼,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。许许多多五星汇聚在一起,黑暗就无处可藏,再黑的夜,再暗的天,都会被照得亮堂堂,就像白天一样亮。生活在明亮的天空下,一定是自由、幸福的。马槽百姓也要跟着五星去寻找光明和自由。苦山村的蹇娃子对红军帽上的五星特别痴迷。他多想戴上它,再扛着枪,成为真正的红军战士,把抢他们粮食的反动派消灭掉,把欺压他们的恶霸打倒。

红军不但不抢东西,不杀人放火,还帮助老百姓治病,这是蹇娃子亲眼看到的。村里的王阿婆,好运总不眷顾她,厄运总来缠着她。王阿婆出身穷苦,好不容易成了家,丈夫和儿子都先她而去,留下她孤零零地守着一世凄苦。那个曾经给过她幸福的家,现在全靠几根柱子斜撑着。四周用树枝、泥巴糊起来的墙壁,经不住雨水的侵蚀已经腐朽,大块大块脱落,使篱笆门成了摆设。风趁机畅通无阻地从房子东边跑到西边,从南边跑到北边。屋顶的命运并不比墙壁好到哪儿去,已经千疮百孔。星星从屋顶的大洞小眼跌落进来,尽管有点冷,好歹也为黑夜中的王阿婆带去了一点光亮。吊在屋里的鼎锅除了煮山里的野菜,还用来熬王阿婆苦得没处诉说的日子。

王阿婆本来想趁着春天去山上多采点野菜充饥,却不想摔骨折了。她只能无助地躺在屋子里,挨过艰难的今天,等待毫无希望的明天。红军不知怎么知道了王阿婆的事,派遣医生亲自到王阿婆家里给她包扎受伤的腿,临走时还给她留下了一小袋玉米面。是蹇娃子给红军带的路,他目睹了一切,红军在他心里像千佛山一样高大起来,他悄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蹇红军。

马槽的天本来就蓝得纯净,红军一来,天空似乎比以前更亮净了,成了一块蓝得发光的宝石。蹇娃子在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下侍弄他家的洋芋地。家里的玉米已经支援红军了,一家人的口粮就指望这块洋芋地了。洋芋在马槽负氧离子的滋养下,欢喜地生长着。每一棵洋芋苗上都顶着几朵白花,满地的白花正好和蓝天配成一幅画。这和谐美丽的画,把眼前炮火连天的战争从蹇娃子脑袋里挤走了。他出神地望着洋芋地憧憬着,要是人也能像洋芋一样,在太阳下自由快乐地生活,该多好啊。一阵脚步声把他拉了回来,原来是一队红军从这里路过。蹇娃子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,快跟着红军去寻找光明,寻找和平自由。他丢下锄头走进了红军队伍,成了红军中的一员。他走了,再也没有回来,只把家乡留在了十九岁的记忆里。

在马槽百姓的心中,红军就是亲人,他们还为红军架桥修路,运送伤员。就连妇女和孩子也没有闲着,他们为红军缝衣服、纳鞋子、站岗、放哨、送信、洗衣、采药……这一桩桩,一件件,已经铭刻在羌乡大地,代代相传。

马槽乡的邱家大院位于青片河畔,原本是一座修建于光绪年间的地主庄园,布局规整,雕花精美,做工精致。但人们无心欣赏这些能工巧匠的杰作,它医院,承担着救死扶伤的重任。远离千佛山阵地的邱家大院,战争的硝烟味依然浓烈,阵地上受伤的战士被源源不断地送来。从枪林弹雨中撤下来的伤员,还要面临医疗物资短缺的考验。马槽的大山就是一个宝库,里面长着了各种草药。羌民个个都会采草药,用草药。医院的医生又从羌族姑娘穿耳洞中得到启发,从花椒和洋金花中提炼制作了减轻伤员痛楚的麻醉药。

就连马槽的酒也为千佛山战役做过贡献。马槽有酿酒的传统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酿酒的习惯,是名副其实的酒乡。邱家大院隔壁就是一家有三百年历史的老酒厂。从四里外的荞花岩引过来的山泉水,在玉米的主导下,在师傅的酿造下,在时间的催化下,成了羌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伙伴。一壶马槽酒就能打开羌人的歌喉,歌声穿云钻雾,从一个寨子飘到另一个寨子。歌唱的激情一旦被点燃,一个个寨子便成了被歌声串起来的音符。像马槽酒一样温润醇厚的歌声怎么少得了舞的陪伴?萨朗在歌声中舞动起来,既像骏马,又像羌乡大地的风一样肆意洒脱。如果李白尝过马槽的酒,我猜他一定愿意为马槽酒停下流浪的脚步,扎根马槽。人们除了享用马槽酒的美味,还用来杀菌、消毒。为了支援红军,羌人放下了最爱的酒碗,把酒源源不断医院,坚持了七十三天,直至千佛山战役胜利。

今天,我医院,拴马柱上的标语依然在:消灭刘湘,与中央红军共同北上抗日!拖死中央军,打死滇军,脚踏川军!拥护中国共产党!红军用过的手术台、病房、药房……也依然在,只是已不见那些曾在此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。我只能去空中寻找他们的身影,去地板上寻找他们的足迹。手术台上、病床上、门框上、墙壁上……都有他们留下的印迹,我要慢慢找寻,细细品味尘封的历史。可我怎么也无法让他们变得清晰。他们像风、像阳光,留下生机和温暖后便悄然离去。只有墙上年代已久的黑白照片告诉我,在这里战斗过的有他们。

红军的到来,让马槽的天空飘扬起了鲜红的党旗,马槽的大地播撒下了革命的种子。红军一心为群众,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染红了羌山大地。医院,已成了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去马槽乡上班的每位新人,上班第一天报到地就是医院。他们从这里倾听马槽的红色故事,从这里吸收马槽的红色营养,从这里植入马槽的红色基因。红色,总是那么富有感染力,不仅是马槽乡的百姓,四面八方的人都专程来到医院,接受红色文化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

陶国清少将

陶国清(—),安徽金寨人,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历任医院第三分院政治部科长、山西省军区副司令员。年被授予少将军衔。

鲍先志中将

鲍先志(—),湖北麻城人,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历任红四军卫生部政治委员、济南军区副政治委员。年被授予中将军衔。

缅怀先烈,不忘历史,马槽红军小学的孩子们用行动诉说对党和祖国的热爱。他们深情凝望着鲜红的党旗缔造出的鲜红国旗。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,像羌山羊角花一样灿烂。那一双双炯炯的眼睛告诉我,他们读懂了国旗的红,也读懂了红军“万水千山只等闲”的英雄气。他们用诗来赞扬红军:红军激战千佛山,翻山越岭气冲天。千山万水浑不怕,医院。凝望的双眼,稚嫩的诗行,让我欣喜地看到,生长在马槽这片土地上的小苗是这般红艳。

.3.27于北川

部分图片来源:北川县作协、网络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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